内容简介
本书是一本乡土散文集。在这本书里,作者既写出了关中地区传统农耕文化的仁和宽厚之气,也写出了她的先辈们身上纯良温厚的高贵品质和不畏贫穷艰苦的顽强风骨,亦有随着城乡一体化建设和人们生活富足后思想认识、价值取向和生活方式变化所引发的思考、彷徨和怅惘。
目录
风儿往西吹 / 001
雪花那个飘 / 010
折子戏 / 015
酒事春秋 / 021
鸡鸣乡野 / 028
草木尘香 / 038
苜蓿、父亲和牛 / 046
大地飞歌 / 050
乡村药书 / 066
风箱记忆 / 076
油坊记事 / 082
怀念土炕 / 089
远去的笸箩 / 095
乡下年事 / 100
小镇 / 105
绛帐是一层轻幔 / 111
明月照我心 / 120
依依端午情 / 127
有多少片云从村庄上飘过 / 131
柿子红了 / 142
回乡偶书 / 148
安放 / 154
祖母童唐氏 / 164
家有老太爷 / 174
“瘫子婆” / 185
那些年,我们有过的欢乐和忧伤 / 192
最后的清歌 / 201
后记:乡路有多远 / 213
试读
风儿往西吹
少不更事时,问奶奶,庄子里的风儿从哪里来的?奶奶说,吸着鼻子闻几下便知道了。若湿润润的,有草香,准保是南山的;若净是土腥味,像你爷和你爹嘴里抽的旱烟一般呛人,那便是北山的风儿了。
南山在哪里?我又问。奶奶说,朝南,蹚过渭河,再朝南,有一座山,乡下人叫南山,读书人给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唤作秦岭。晴天的时候远远都能瞅见山的脊梁,高高低低一座连着一座,怎么瞅,都瞅不见尽头。南山的风,柔和着呢。
奶奶说完,眼里一片温和,仿若南山的一缕柔风正一下一下拂进她心底。可南山太远,我的老庄子里,刮的多是北山的风。那风儿,像个威武的将军一般,穿过北山上一道道土疙瘩梁,然后一路高昂起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关中平原而来。尤其到了天一擦黑,呜啊呜啊地哽咽着,不像是从风的喉咙里吼出来的,倒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瘆瘆的,连玩打仗最厉害的二毛哥,也不敢晚上一个人在村子里胡乱串门。
那个时候,庄子里一些贫穷人家,家口重,口粮少,青黄不接时,都会想办法去北山上寻几片荒地种点粮食,以解糊口之急。山梁上那条老牛车勉强能挤过去的羊肠小路,被风吹得很白净,像水洗过的白萝卜一样,白光白光。偶尔可以瞧见人的脚印、牛蹄印、牛粪和羊粪等,歪七扭八地散落着。不过,很快,这些疙瘩路上的杂物都会在大风中被吹散。整个北山头,只有风儿,挤满了路面,跌跌撞撞地朝前跑。那些风儿从北山的豁口,一路跟着人跑,拐了很多弯后,就拐进老庄子了。庄子里的风儿,大抵就是这么来的吧?
风来了,一切都不安静了。杨树的叶子、墙头的茅草、柴棚背阴处黄绿的苔藓,都开始摇曳起来。紧接着,风灌满了地皮,瞬间又被老庄子近乎贪婪地吸咂得干干净净。老庄子叫西坡村,坡却不多,基本还算平坦,住着八十多户泥墙泥屋的庄户人家。庄子南面有一涝池,雨水稀少时,一窝黄泥汤汤的水,泡着几根麦草和玉米秆。涝池岸边,几棵黑皮的老皂角树,疏散着直戳向瓦蓝的天宇。老皂角树上,叶子几乎掉光了,粗壮的枝干上搭着一只鸟窝。白日里,鸟窝是空的,沉寂的,鸟儿们都飞出去觅食去了,剩下的,就是树梢顶上几只干瘪的皂角,在风中乱舞。
记忆里,最先感知这一缕风的,一定是奶奶。因为奶奶是知道的,风儿把门掀开时,一准有爷爷和父亲牵着牛儿踏月而归。和风儿一起窜进来的是爷爷和父亲身上的汗渍、烟丝以及牛粪的味道。
通常那一瞬,奶奶会大声唤我的娘:老大家的,赶紧去厨房烧水下手擀面吧,多下几片绿菜,味道调可口些。娘急忙跳下炕,点灯烧火,手脚麻利。不大工夫,爷爷和父亲一人端一老碗面,蹲在厨房外面的石桌旁,就着明亮的星星和月亮,嘴里吸溜着和裤带一般宽窄长短的面条。碗里,豆腐、蒜苗和红萝卜等混合在一起的酸辣香味,在风中飘荡。
奶奶说,风在庄子待久了,就沾惹上了庄子的气息。比如大清早,她去门口抱柴火,从隔壁二伯家飘出腌萝卜、韭菜饼和苞谷粥的味道直往鼻子里蹿;黄昏时,婆领着儿孙们去村头的老槐树下闲逛,一堆子的乡下婆娘,身上、头上罩了一层淡淡的皂角清香,在风中荡来荡去的。尤其是会从队长家五婶的身上,荡出一股子浓浓的雪花膏味道,香香的,真是好闻!到了晚上,不用说,家家户户的炕头上,都是男人浑浊的汗渍和旱烟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当然了,风在村庄上空常年飘,也会吹破一扇窗纸,吹斜一堵土墙,吹老一茬人。你瞧,风来风去的,爷爷的鬓发结了一层白霜,父亲眼角起了皱纹,就连庄子里刚过门三个月的新媳妇,也会在大大小小来来去去的风中消退了脸上的红晕和羞涩,黑了面目,粗了腰身……
随着年龄不断增长,我越来越觉得,这些风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我的老庄子。只是,这些变化,如我父母一般的乡下人,他们一颗古朴简单的心,断然不去细究,也没工夫揣摩。只等从庄子里走出去的人回来了,才会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几年不见,村庄变了,村头的皂角树长粗了,娃娃们长高了,媳妇熬成了婆,连叔伯们额头的皱纹也深了,等等。比如村头五爷,五十多岁了,我当然管他叫爷,在新疆工作,好几年才回来一回。有一年的春节,他回到庄子里,身着笔挺的中山装,脚蹬簇新的黑皮鞋,提着丰富的礼物到各家各户转悠,眉间有藏不住的惊讶或叹息。他惊讶庄子里的后生如雨后春笋般猛蹿,长得不认识了;叹息东家的、西家的老人被埋进黄土,没能瞧上最后一眼,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前言/序言
沉睡的村庄仍在喧响
——读张静的散文集《以另一种方式抵达》
王宗仁
我总会记着那个村庄,村头的涝池里灌满我的温饱和饥饿,还有向往。怎能忘记,那里有“舀上一勺清水,蹲在地上,在窄窄的磨石上一件件刃磨闲了一个冬天的铧犁、耙子、镢头和锄头”的父亲;有“从我的鞋里掏出厚厚的棉垫子,放到热炕席子下烤是我的故乡。我在读她写下的这些温馨的文字时,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我家乡屋顶瓦块里裸露着的那一小块泥土。小吗?它可以成为一片野草的乐土!
张静出生的那个西坡村,我多次从村下的坡路上经过。那是通往火车站的路,也是去青龙庙会时的必经之路。后来的那些年,我从青藏高原军营回乡探亲,一次在绛帐火车站下了车,家乡的变化让我不辨东西。在西坡村前,是一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老乡,他用手一指,才让迷路的我认清了回家的方向。再后来,我的妹妹嫁到西坡村,我虽然极少到她家,但那个村庄毕竟牵动着我的心,我常常在梦中轻轻走进西坡村,带走一些什么,又留下一些什么。如今我已经有 20 多年没有见那个村庄了,妹妹也不在人世了!我推想西坡村唯一不变的该是妹妹家上空那袅袅升腾的炊烟,那是西坡村永恒的颜色!
在《小镇》中,张静用搅动心灵的、溢满乡土味的细节,写出了故乡小镇的风俗人情。不见任何浓妆艳抹的文字,我们一下子就好像闻到了乡间土屋里升起来的炊烟芳香。那个“一顶陈旧的白帆布帐篷用竹竿顶起来插在一个水泥墩子里”的露天茶摊,简朴中弥散着清爽,沁心润肺。烧茶的老伯“用缓慢的手势拉着风箱,风箱另一边连着炭火炉子,架着黝黑的茶壶,一遍遍翻滚,一遍遍沸腾。
熬到火候刚好时,老伯一只手熟练地夹着粗长的竹筷子挡住茶壶出口,另一只手衬着抹布握住茶壶手把,茶水顺着筷子咕咕地流出来,淌到围成一圈的茶碗里”,读这样掷地有声的文字,谁都会感觉那茶水也流到了自己的嘴里;那个下地归来坐在“低矮的瓦屋,糊着剪纸的木格子窗前”给娃娃喂奶的媳妇,麻利爽快的动作中带着少许的野性,可亲可爱。她看孩子饿哭了,赶忙放下锄头,一屁股塌在门槛上,抱起孩子解开纽扣袒胸喂奶,无所顾忌的样子。作者描写得细腻传神,那个“塌”字真可谓神来之笔!何止是给娃儿喂奶,她是把滚烫的心放到了乡亲们的手上。乡土散文的深邃,在张静不经意间的描写中达到了让读者回味无穷的意境,只几行字就勾画出一幅迷离朦胧的乡村小景。这让我看后多了一些陌生的亲切,是谁带梦连夜出村,还是游子归来迷路喊门?乡里人的生活永远因残缺而完美,因悠远而沉重。这,也许正是张静的散文让我喜爱的独特之处吧!
当下,是一个失忆的年代。人们往往知道走向哪里,却忘掉了来自哪里。对于过往曾经跋涉过的弯路、品尝过的苦涩、经历过的失败或悲伤,忘记了或者虽然记着却不愿翻旧账。他们进了城以后,把家乡的日子变成了远方,不仅看不见故乡的树,甚至曾经四邻五舍的人都不愿见了。我们读张静的散文,触摸到了她的“纯真”,难能可贵的对故土和乡情的纯真浓意。我们能感觉到她内心世界总是升腾起童年时从乡间村野培植、生根的情感和兴趣。她仍然在恋恋不舍地回望孩提时代的天真、好奇、激动、狂喜。她也要读者随着她的回忆走进乡野,不忘乡愁。张静是通过展示一个又一个农人质朴甚至拙俭的言行,传达出一种纯美、苍凉而悲壮的意境,让读者倾听他们灵魂的喧响。
《雪花那个飘》中,那位到别人家地里捡剩下的白菜叶和萝卜缨子的寡妇婶,一边“两只手左右开弓捡着”,一边嘴里不停念叨“八叔,我拿走一些,成不?”八叔不但应允,还帮着她捡。她不停地说,谢八叔,都是我那短命的男人,他两脚一蹬走了,留下三个带把的爷们儿,让我一个女人家撑着,苦巴巴的日子。说完她提着笼子,弓着腰走了。“她的影子在远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读这样的散文,我们的心是不会平静的。田野无际,这个“小黑点”终究会消失在人流中。但是寡妇婶为了活着不得不低头求人的形象留下来了。她不会被生活抛弃的,因为今天的生活中不缺乏爱心,有八叔这样的好心人,寡妇婶也爱自己的儿子。有爱,生活总归会变好的。爱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力量。
张静的笔下,展现了为数不少像寡妇婶这样的乡村小人物,由于受生活枷锁的困扰,他们固执、守旧,积累着来自各方面的磨难,即使痛彻心扉陷入绝境也只能强忍着。他们甘心在艰苦挣扎中体味自身的痛难,这既是出于自己生活的需要,也是为了子孙后代的活路。在《回乡偶书》中那位三娃他爸,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胃癌,“自己把检查结果揣兜里,依然像头牛一样,撅着屁股在地里忙活,才几天,都没人样了。”我们读张静的文字时能隐隐感觉到她心里的疼痛。可是村里的人,包括“我”的父母,却有些习以为常,对三娃他爸的做法给予理解,他们认为“三娃哥刚盖了新房,还要供两个娃上学,手头紧,哪有钱看病”。活着,好赖活着,不死就好!当然他们也有指望,“但愿三娃这小子